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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娇和雅量|《管晏列传》(完结)

《史记》原文

越石父贤,在缧绁中。晏子出,遭之涂,解左骖赎之,载归。弗谢,入闺。久之,越石父请绝。晏子戄然,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于厄,何子求绝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是知己;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李:这个叫越石父的人,可能犯了罪,在服劳役。晏婴见到他,就用一匹马的代价把他赎回到自己家里。“弗谢,入闺”是说,晏婴没和越石父打招呼,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然后越石父表示要离开晏婴,讲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君子,在不懂自己的人那里受委屈,而在懂自己的人面前,就能伸张意志。您愿意把我赎回来,那您是懂得我的;您懂得我还这样慢待我,那我还不如去服劳役呢。这番话一说,晏婴就把越石父请到屋里,奉为上宾。

林:越石父这里是不是有点矫情?他一个阶下囚,被晏子救了,养在家里,好吃好喝。他没有对晏子感恩戴德,反而要求更多?

李:人对于理解、亲近的自己的人,期望更高,也是正常。所以贾宝玉、林黛玉之间才会闹小脾气,搞得“一个在潇湘馆迎风洒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吁”。他们不跟别人闹。

有句话叫“人在恋爱中才懂得什么叫孤独”,也是这个道理:对恋爱的对象,期望自然要比对一般人高,这样也就把自己容易受伤害的软肋暴露出来了。

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容易理解,为什么越石父能够容忍一般人用他服苦役,晏婴稍微慢待一下他他就忍不了。

当然我们可以再多理解一层:越石父“请绝”,就是撒个娇,求关注,求更高的待遇。这是有把握的,因为晏婴慢待他也不是故意,而是他这大人物有别的事要忙,一时忽略了。所谓“撒娇”,就是对这件事有一定的把握:对方有雅量包容自己的小脾气,也完全有能力满足自己。从结果看,越石父的期望得到满足了,晏婴也再次展示了他的雅量,双赢。

撒娇如果过了分寸,就叫“作”。比如,你要求的东西超出了对方的容纳力,给对方造成麻烦;或者,对方慢待你,你就沮丧郁闷,精神上折磨自己,这都属于“作”。

苏东坡有篇文章叫《贾谊论》,说汉文帝时候的大才子贾谊,就属于“作”的,不懂得正确对待自己的才能。文章里说“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意思是,有出类拔萃的才能,必然会有不合时宜造成的困境——这话讲得很好听,其实“遗俗之累”就是“作”。苏轼这话还是在劝上位者,秩序的输出者,对待这种有才能的人,要有雅量,能包容,不然有才能的人会把自己“作”死。

《史记》原文

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间而窥其夫。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既而归,其妻请去。夫问其故。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后夫自抑损。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晏子荐以为大夫。

李:这个故事是说,一个为晏婴赶车的大汉,平时得意洋洋的。然后这大汉的老婆看到了,也是像越石父一样,说“我要离开你”,因为你看看,人家晏婴,个头小,志气大,当了齐国丞相,平时还是很低调深沉的样子;你长这么大的个头,仅仅是为人赶车,就这么嘚瑟,实在是太肤浅了。这个大汉,很听老婆话,从此以后就变得谦虚低调了。晏婴注意到了他的变化,得知真相以后,推荐这赶车的大汉当上了大夫。

林:这里马车夫的妻子可以说是“人间清醒”吗?一盆冷水给洋洋得意的车夫泼去,扬言要离开这个“普信男”。

李:其实我们看,这大汉本来就是个普通劳动者的阶层,他对现有的生活很满意,也没什么不对。她老婆这么说,固然是“人间清醒”,也可以理解为是像越石父那样,撒个娇,对亲近的人要求高。

但听的人要是心态不好的话,把这老婆的话当成好高骛远、没事找茬也是可以的:我就是个赶车的,你竟然拿我跟丞相比?你不满意我,你自己去嫁个丞相啊,对不对?

所以这个大汉,能听老婆话,改善自己,也是展示了他的雅量。他不像我们前面说的,要求自己配偶是个无条件爱自己的舔狗。我们固然是讲,配偶之间最舒服的相处,就是无须为了对方改变自己、失去自我;但是,好的配偶关系,是能促使自己成长、进步的,这两方面也不矛盾。

这大汉展示了雅量,确实优秀。这优秀又被晏婴发现了,把他送到了更高的平台上。晏婴的眼光、胸怀确实不同凡响。

《史记》原文

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

李:这里司马迁列举的是《管子》里的篇目。《管子》和《晏子春秋》这两部书,我们现在还能看得到。要了解先秦的经济学思想和操作,《管子》大概是绕不过去的。

司马迁那个时候,有关管仲和晏婴的材料还是比较多的。而《管晏列传》写得相当简短,我们可以看到司马迁对材料的选择和剪裁是独具匠心。

《史记》原文

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语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岂管仲之谓乎?

李:这里说到孔子对管仲的不满意,我们前面也提到过了。司马迁猜测孔子的意思是,管仲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帮助齐桓公实现王道,而不仅仅是霸道。

我们在讨论《伯夷列传》的时候说到,褒贬古人,重点不是挑古人的毛病,而是考虑当我们自己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怎样把事情办周全。

从孔子对于管仲的评价,我们可以看到孔子的志向。也不妨尝试一下时空转换,把大环境换成当今,把自己放到管仲或孔子的位置上,锻炼一下自己的思维,这有助于我们理解自己的时代。

“顺其美”,我们看到,管仲做的事情就是“顺势”整合有利的资源。“匡救其恶”,危机公关,坏事能变成好事。“上下相亲”,执政理念足够下沉,所以统治者和老百姓的诉求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和谐一致。“岂管仲之谓乎?”这样的评价,难道不是在说管仲吗?

《史记》原文

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

李:“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这就是我们前面讲过的,《春秋左传》里晏婴的故事。“见义不为无勇”,这话就是鼓励人像晏婴这样,做事有原则,守住底线。这也是在给周围的人立规矩:我就是这样讲原则的人,烂事不要来找上我。越是环境险恶,人越是这样,需要有自己立身的主心骨。倘若只会做墙头草、依附权势,那么在风云变幻中只会越活越low,脏活都会找上你。你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活该死得难看。

“犯君之颜”,《晏子春秋》里有不少故事,是晏婴和齐景公之间的互动。齐景公还是听得进话的。要是像齐庄公那样乱来,把自己作死的,劝一次两次不听,也就犯不着管他了,管好自己就是。

林:司马迁这里如此推崇晏子。有人又联系到了司马迁的身世。他自己也曾是阶下囚,可惜没有一个晏子能够救助他、赏识他。

李:这里,联系司马迁自己的身世是有道理的。而我觉得,就算不把司马迁自己的身世放进来,“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这样的情怀也是好理解的。

比如我自己就说过,假如我生活在孔子那个年代,那我也愿意追随孔子、跟他学习。他们那伙人就很丰富很带劲,像子路那样耿直的、子贡那样会做生意的、颜回那样淡泊的,都能聚到一起。我加入进去,就算是扫地、驼东西,我也高兴。

接近有能量的人,不见得是为了什么地位上的提升;接近他们,这件事情本身就是提升。

林:管仲和晏子为何并列在一起成为《管晏列传》?

李:《太史公自序》里,关于这篇的小序,是这样的:

晏子俭矣,夷吾则奢;齐桓以霸,景公以治。作管晏列传第二。

意象很鲜明,应该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

我还想联系上一篇《伯夷列传》中的话:“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

这篇里面的鲍叔牙和晏婴,能够举荐人才的,就是“青云之士”。

但是,人要想从“青云之士”这里借到劲,归根结低还是要靠自己的优秀:

管仲自己有治国的大才,而那位给晏婴的大汉,有听得进老婆的话的雅量。

打铁还需自身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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