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短讯!小说《锅伙》(95):婚姻买相配
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资料图片)
“一派胡言!”秀子左右开弓,连抽牛蒡两个嘴巴“我在你家当了几年受罪的媳妇,一想到没能给你家下个崽儿,心里老觉着亏情欠理。你是本主独苗儿,反倒眼看着绝户不着急,难道良心给狗吃了?”
牛蒡被打得两眼冒金星,热昏的头脑冷静清醒过来,这才发觉自己赤身裸体,慌忙穿上衣裳,说:“我不结婚,一个人顶雷;结了婚至少还得有两个人陪着我活受罪。”
“谁?”
我是治安对象,老婆孩子也就被另眼相看。五七年划了右的人,老婆受人欺负,忍气吞声,儿女聪明绝顶,也不许报考大学。你想想,我砍头还要拉两个陪绑,死后转世投胎,只能变猪变狗。”
“我情愿跟你手拉手跳油锅!”柳棵子地外,杏儿哭泣着搭腔,“一个坟坑能埋一人,也就能埋一对儿。”
“呸!偷听犯割耳之罪!”秀子跨过去一步,探出胳臂把杏儿扯进来。
这两年能吃上七八成饱,杏儿虽不是日新月异,变化也不小。她的个子长高了半头,身子壮了一圈儿,柴草枯黄的头发变得浓密而又油黑。刘家锅伙村小人少,全村三百六十口人,男女差不多各半。十六岁到二十六岁是女人花红柳绿年龄段,刘家锅伙花红柳绿的女人二十多一点不够三十名,杏儿敢说是这二三十名年轻女子中美人。自古美女出自民间,西施便是苎萝村的柴禾妞子。
不过,此时的柴禾妞子长得好看不好看,“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陈词滥调,华而不实。量出俊丑、贵贱只有把公尺(公认的标准),这把公尺就是看吃商品粮的肯不肯娶她。娶她的这个吃商品粮的人地位高不高,挣钱多不多,岁数大不大。
杏儿一上十八,媒人就七出八进,还有十五个在路上。他们都像夜壶镶金边,值钱就在嘴上。售货员、泥瓦匠翻砂工、汽车司机、公社干事……一个个来到杏儿家。哥哥过了目,劝她嫁给挣钱多的,姐姐过了目,催她嫁岁数小的。然而,挣钱多的都岁数不小,岁数小的又挣钱不多,两人各不相让。杏儿只听嫂子的高见,秀子干脆一句话:“高出狗嫌儿一头你就嫁,差一截子你就别动心。”
于是,日子一长,牛蒡就成了杏儿眼里的尺,心中的秤。她能见到的男人,没有一个够得上牛蒡那把尺的尺寸,也没有一个过得了牛蒡那杆秤的分量。年过十八是十九,她已经目中无人,心上只有牛蒡了。
有一回,巧手白三儿不向大队告假,私自外出耍手艺抄肥,被叫到公社,罚当义务工,白给公社修房子打家具,每天劳动十二个小时,只管窝头咸菜葱花汤,工钱分文不给。杏儿搬到哥嫂屋里,跟秀子同枕而眠。
几个孩子都进入了梦境,杏儿在秀子耳边小声说:“嫂子,从今以后,不管是谁,上门给我说媒,我都把他关在门外;赖着不走,放狗咬他。”
“女大不可留,留来留去结成仇;为防挨骂早找主儿,一纸文书把你卖给了出大钱的老客,这笔钱能买三匹马九头驴。”
“卖给谁?”
“问你哥哥白三儿,姐姐雪花银子。”
“他俩有眼无珠,两个窟窿只管出气。”
“这一回却是宝剑卖给了壮士,红粉卖给了佳人,麻绳儿卖给了上吊的,打狗棒卖给了叫花子。”
“哪一年卖的,谁是买主儿?”
“我进你家门之前,买下了你。”
“你买我供在佛龛里呀?”
“转手送人,换个人情。”
“送给谁呀?”杏儿心怦怦乱跳。
秀子咬着杏儿的耳朵喊喊喳喳:“……狼叼来的肉喂狗,你替我给狗嫌儿打补丁。”
杏儿一头扎到秀子怀里,格格笑着哭起来。
一夜之间,刘家锅伙就像传染了鼠疫,发了疯乱了套。刘家锅伙属于老庄户公社,老庄户公社管辖二十八个村。二十八个村有八十二股造f团和战斗队,八十二股造反团和战斗队分为两大阵营。两大阵营一个叫匪帮,一个叫红痞。匪帮是贫下中农红w军的诨名。贫下中农红w军的首领,年轻时当过土匪的二当家,指挥武斗八面威风,贫下中农红w军便被对立面咒之曰匪帮。对立面的旗号是贫下中农赤卫军,自称是当年湖南农民运动革命痞子的嫡亲后裔。匪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也呼之为红痞。
秀子是匪帮的能干女将,敢死队长。雪花银子是红痞的压寨夫人,他的男人是红痞之首,巧手白三儿身为皇亲国戚,也就位列八大金刚之一。秀子和白三儿夫妻反目,两口子见面分外眼红,不但不肯睡在一条坑上,而且不愿头顶一块天,脚踩一方土。
牛蒡这个治安对象,四清运动虽没给戴上帽子,档案上却又浓墨重彩抹了一笔黑,这一笔是“成分可疑待定”。牛蒡家姓刘,他的爷爷以玄德公刘备之后自居,被四乡八村尊称二皇叔。牛旁却又自认为是匈奴后汉刘氏王朝的苗裔,所以,牛蒡不管是汉刘还是匈奴刘,反正都是反动帝王的子孙,不但不应划为贫下中农,而且不能划为中农或上中农。
然而,牛蒡家土改前没有几亩地,没有雇过长工,也划不上地主富农。家庭出身:可疑待定;政治面貌:治安对象。牛蒡岂能没有自知之明?避之唯恐不及,焉敢出马上阵造反?他恨不能天赐一棵隐身草,销声匿迹谁也看不到。
未完待续……
本小说写匈奴后裔刘氏四代的生活沧桑,作者刘绍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