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致我的陌生恋人》看好莱坞电影中的“失忆爱人”
在今年引进的外国影片中,几部爱情片都获得了相应的关注。前有《花束般的恋爱》、《纽约的一个雨天》,最近又有这部《致我的陌生恋人》。虽然三部影片分别来自日本、美国、法国,但这些异国爱情故事依然引起了中国观众的广泛共鸣,与今年几部国产爱情片的口碑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对照。我们想起法国电影,总是习惯将其与艺术片进行某种关联,但相比《花束》,《纽约》更贴近现实的探讨,《致我的陌生恋人》是一部商业化程度很高的作品,它更像是一个高度理想化的爱情神话。
片中人物的各式装扮、巴黎的街道与六区的奥德翁剧院、南法的风光,所有视听上的体验都毫无疑问地标明了这部影片的“法国性”。但在细枝末节里,我们发现了不少美国电影的影响:男主人公拉斐尔与好友菲利克斯聊起他创作的小说时,用来类比的人物全都是好莱坞电影中的经典角色——蝙蝠侠与猫女、卢克天行者与莱娅公主、泰山与珍妮、史莱克与菲奥娜公主;而当穿越后的拉斐尔前往电影公司的策划会时,片方正在考虑邀请的演员是马特·达蒙。
在爱情故事的处理上,我们从这部影片中可以看到许多经典爱情片的踪迹。先是“一见钟情”、“怦然心动”,继而变成“革命之路”、“婚姻故事”,但这两部分只占据了影片不到20分钟的体量,后面的80多分钟看起来更像是“复婚喜剧”与“失忆爱人”的变体。
“复婚喜剧”是美国学者斯坦利·卡维尔提出的一个概念,他认为这一喜剧类型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好莱坞神经喜剧的一个子类型。如名称所示,复婚喜剧是以作为夫妻的双主人公离婚、再婚为叙事线索的,此爱情关系的设置目的是为了应对《海斯法典》监督下的道德审查。在一些影评人的读解中,以失忆爱人为讲述核心的影片(如《暖暖内含光》)也被视作复婚喜剧的当代例证。
这样看来,《致我的陌生恋人》不仅在影片人物的对话上,甚至在类型上都与好莱坞电影保持着十分亲近的距离。这也暗示了无论是法国青年还是法国电影从业者,当然也包括本部影片的创作者,都已经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好莱坞电影的强烈影响。
尽管在外观上很相似,但这部影片与复婚喜剧存在着一个根本的不同。复婚喜剧的叙事模式要求夫妻双方在结尾时通过消除分歧重修旧好,二人的情感都经历了一个完整的合—离—合的过程。卡维尔认为复婚喜剧参与了“新女性的创造”,这不仅体现为该类型中女性的身份塑造,也体现为女性对自身意愿的选择与追求。
但在这部影片里,我们没有看到女主人公奥利维娅的“创造”——尽管奥利维娅在影片的两个平行时空中发生了身份的变化,但她其实是被“置换”了。换句话说,这不是奥利维娅主动选择的改变,而是前后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在实际的二人关系里,随着时空的变化二人的权力关系也在发生变化:不仅是身份上的变化——在现实时空中,拉斐尔与奥利维娅是作者与读者;在平行时空中,奥利维娅与拉斐尔是钢琴家与观众——二人更是通过写作与演奏(福柯意义上的知识-权力)成为主体,也分别成为两个时空中亲密关系的主导者。但是,这些只是叙事结构中的权力关系。
从整部影片来看,无论是现实时空、小说时空还是平行时空,都是由拉斐尔的选择来影响叙事的发展。在现实时空中,功成名就的拉斐尔逐渐厌倦了作为教师的妻子;在小说时空中,“影”这一名字已经暗示了一种从属关系;在平行时空中,拉斐尔真正“看见”了业务能力满级的奥利维娅。这就像弗洛伊德在《性学三论》中的重要论述:“发现一个对象实际上是对它的重新发现”。拉斐尔对奥利维娅的看见不仅包括对她能力的认可,也同时看见了她的美丽:在现实时空中,奥利维娅总是戴着眼镜,没有过多的修饰;在平行时空中,她却从未戴过眼镜,穿着打扮也更加优雅精致;在奥利维娅演奏达到顶峰的时刻,她的美丽同时达到顶峰。这不只是让拉斐尔重新看见了奥利维娅,也让观众一起参与了看见的过程。而这种看见与被看见,实际上构成了一种潜在的主动/观看者与被动/观看对象的关系。
因此,与其说这是一部爱情片,不如说它更像是一部讲述男性成长的电影。影片通过男主人公的成长与变化,最终发现什么是爱,以及应该如何去爱人。在许多“穿越”题材的影片中,穿越到达的时空最后都被解释为一个梦。这部影片虽然没有进行类似的处理,但如果以一种精神分析的角度去看,影片的平行时空也可以被理解为是拉斐尔的美梦,是他对自己潜意识中想要抛弃妻子的一次抵抗与拯救。因为片中的一些情节,如奥利维娅失忆多年的祖母认出了拉斐尔,拉斐尔与好友谎称是大卫·鲍伊、齐达内等人的传记作家却没有在维基百科上穿帮等等,这些暧昧的处理都为平行时空的梦境解读提供了可能。
在影片的结尾处,拉斐尔选择以丢弃小说/自我牺牲达成了对奥利维娅的成全。而在这一行为过后,拉斐尔立刻得到了“奖励”——平行时空的奥利维娅在看到那句她只能理解字面意思却不清楚背后逻辑的表白字条后,不顾一切冲出去表达了爱情的回应——这就像弗洛伊德所说的“梦是愿望的达成”。直到影片结束,拉斐尔依然没有回到现实时空/没有从梦中醒来,他定格在了那个美好的亲吻里,也让观众同样停留在了“幸福结局”之中。